小的时候,听爷爷奶奶讲故事,一千多年前的故事。那时并不能听得太懂,他们讲红缨长枪的银甲英雄,名字记不太清,但是每次听到那段故事时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,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英雄似的,策马冲锋,无所畏惧。
可是有一天,我发现爷爷奶奶不再讲那个人的故事了,我很纳闷,明明是那么值得人敬佩的英雄为什么突然就闭口不谈了呢。于是我便纠缠起他们二老,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我被几颗红樱桃糊弄过去,事后也不好意思再追问。那时,我五岁。
再后来,爷爷奶奶病死了,在城市里读书的我来不及回去参加葬礼,因为乡下起了乱子,那里是和北方大国交界的地方,外国人大概是要打仗,爷爷奶奶的棺材还没来得及放进火炉里就被炸成了粉末。
我哭了一整天,趴在冷冰冰的课桌上,班级很吵,但是我却觉得安静得吓人,因为他们说的话和我完全无关,哪怕是嘲讽的字眼都听不到。当时,我突然想起爷爷奶奶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,我也想变成一个英雄,每天都能获得微笑,但是不能,泪水模糊掉的双眼看不清这个世界,谁是谁,我又是什么样的存在。那是,我七岁,第一次如此迷茫。
上了初中后,我偶然看到了一本书,满满的古典味道,大概是史册,里面的内容枯燥无味,谁、祖籍何处、男的女的、孝不孝敬、有没有才、聪不聪明、什么时候才死,和流水账一样的记载让我瞬间就想把那破书扔掉,直到我在乱翻页的时候瞥见了那个熟悉的故事——银甲英雄的故事。我笑了,二老死后的第一次。
故事大部分和爷爷奶奶讲的一样,卫国英雄,所向睥睨,从无败绩,神话一般的人物,我看得入迷。我还寻思爷爷奶奶当初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下一秒的文字就将我的喜悦和热情全部摧毁。
莫须有。因为一句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话被押上了断头台,银甲英雄没有峰回路转,而是一头扎到了黑,保家卫国换来的却是人头落地。想保护的一样都没保护住,想伸张的什么都不能伸张,最后一无所有。
我撕碎了黑皮书,拿火点了它,但是仍然止不住流淌的眼泪,只能任凭它们自作主张地掉落、蒸发、化为虚无。我愤怒,感到不公,到最后是一种极为沉重、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感觉——无能为力。
天空灰灰的,爷爷奶奶说过它过去很蓝,窗外的铁皮工厂冒着白烟,那就是云吗,可它并不能悠哉悠哉地在天上飘动。富家子弟的飞行器在眼前闪过,饥饿的哀嚎声却也入耳。
人性,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地想要去了解一个名词。
我翻阅了无数书籍,本以为自己的疑惑可以得到解答,但是看越多的书反倒疑惑越来越大,最后膨胀得像一个无底洞,把我彻底埋葬在底部,永远看不见阳光。
我知道自己经历了很多,因此自己也变得比任何人都要锋利。
我不满这个世界。
我不满这个世界上的“人”。
他们会是毁掉世界的罪魁祸首。
......
天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,灰蒙蒙的向大地俯下身去,城郭高高耸起,雪花落在蓝黑色的砖石上很快便融化,驻守在上面的士兵们正搓着手烤火取暖。
大门敞开,明明是冬天,来往的人却比夏天还要多。其实是常态,大部分都是缺衣少食的卖炭翁,赶在冬天拼了命的要在城里赚些碎钱来为家里多添几碗饭。
城外是冷风肆虐的荒野,雪树银花的背后是说不尽的纷乱往日。城内就要好一些,虽然走在路上依旧得瑟瑟发抖,但是所幸大多数人都有家可归,在房间里享受着暖炉的滋润;而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人,要么被默默处理掉了,要么就是藏得太深,就那样子烂在人找不到的深处了。
白雪吹了一天,雪积一掌的时候天也就黯淡下去了。只有灯火微明勉强照亮石板路,这个时候没人敢单独闲逛,一是害怕城里藏着什么人形魔物,二是怕惹闲、毕竟被巡逻的士兵误会不是什么好事。
但依旧会有人作祟。
簌簌的声音在巷子内回荡,火把被随意地插在了墙壁间的缝隙中,戴着兜帽的人影前面有几具七拧八歪倒在地上或靠在墙壁上的尸体,分辨不清是人还是什么。人影埋在那里,很难看清脸,只能看到颜色病态发紫的手指划开冻僵的身体,切割成不小的块状急促地往自己嘴里送,喉咙隆起,但是人影似乎感觉不到痛,生生咽下一块又一块的硬物。
“好饿呐。”
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过后,巷子里的火光骤然熄灭。
雪又下了起来。
可即便天气多么糟糕,第二天太阳升起来时,提托酒店内还是没有多少愿意进来避寒的外地顾客。当地的酒店一共三家,客流量自家应该是最少的了吧,另外两家不相上下,虽然很难接受,但是眼前一片空荡荡就是不争的事实。
“真冷清呢哈...冷得我都想窝在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了。”
正在一旁倒茶水的金发少女不满地嘟囔了一句,目光落在倒影里,似乎是在捕捉什么。
“是啊,这么个鬼天气谁不想好好躺着玩玩投影游戏,人生真是不美好呢!”
怠惰的声音从前台传来,手指敲打着深红色的木质吧台,金发青年拄着下巴注视着靠近角落那里、正恬静用餐的秀气女孩儿。
“收起你危险的视线哦,变态大哥。”
“你才是啊,我不学无术死蹲在家的不良小妹。”
青色的十字若隐若现,眉头挤在一起的少女差点捏碎了瓷杯。
“我再怎么蹲也比你强,人生只剩下游戏的怠惰老年人!”
“说我之前还是把你的茶水泡好吧,手脚不利索的粗暴永远单身剩女。”
“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要打架么...大额头眼镜男?”
“随你怎么理解。还有,‘该洗头了’。”
金发青年瞥了瞥眼睛,敲击台面的频率陡然快了几分。少女手中的水泛起涟漪,然后被自己毫不客气地喝光了。
“能再来一杯红茶吗,斯蒂惟先生?”清澈空灵的声音响起,引得吧台边看得温柔的青年不由得笑了起来。
“好好,我尊敬的鸢尾小姐~”
说着便抢过少女手中的杯子,右手把这茶壶打着旋倒了起来,然后轻声地躬身奉上温度适中、香气微溢的红茶。
“谢谢您咯,先生。”
穿着不合时宜的夏裙的鸢尾抿着粉唇浅笑,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些颤动,侧面欣赏后让人想立刻抱回房间好好宠爱。
“啊哈?没有听到呢?鸢尾小姐可以再说一遍吗?”
“不可爱了哦,斯蒂惟先~生~”
特别强调后的后缀甜腻腻的,斯蒂惟弯着腰啄了一下鸢尾的脸蛋,随后高挑着眉毛回到了吧台继续等待尊贵顾客的到来。
“都已经成熟饭了干嘛还不结婚,故意气我吗?”
米卡丽不爽,扯了张椅子便坐,翘着的二郎腿抖着不开心的节奏。
“这种事要鸢尾说啦,不过说起来我们两人都没有结婚的打算,但是怎么说我也要赶在自己变老前把鸢尾娶回家吧,不然到时候被嫌弃了可就不好了呢~”
轻轻放下茶杯,鸢尾合上了红皮书,恬静地坐在那里。
“好过分啊,斯蒂惟先生,把别人说成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不对哦。”
撒娇的话语配合平淡的语调和清灵的声音,有一种意外的萌感。
“嘛,在意细节可不好......”斯蒂惟摊手。
“嘻嘻,是呢,起床连内衣都穿错还抱怨尺码太小的迷糊鬼先生。”
“所以说画风有些不对吧!咪咔,你说说,你这是玷污花朵!”
米卡丽如出一辙的摊手,脸上写满了无辜,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出卖了一切。
斯蒂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印堂发黑,但是下一秒的推门声让他顿时容光焕发。
不过看起来来者不像是消费的,倒像是乞讨的。
“抱歉,能......”
刚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,来人便晕倒在地。
不是不欢迎乞讨的,相反,提托酒店的主人们非常欢迎乞讨者,只不过头疼在多少会引来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罢了。
斯蒂惟打了个眼色,鸢尾便拉着米卡丽的手上楼去了。
嗒嗒。
凛冽的脚步声啊,敢情这来头还不小呢?
斯蒂惟瞟了一眼地上趴着的来客,不慌不忙地摘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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